鞭炮
清晨7點,老張扛上鐵鍬,提上一摞昨晚已經準備好的紙錢向山裡走去。距離清明節還有5天,正好今天清閑,老張準備去給祖先掃墓。
今年60歲的老張生活在豫南一個小縣城的鎮上,日常有活的時候就出門打打零工,沒活的時候就在家閑着。他本來最近一直在外打工,因為清明節快到了,為了給祖先掃墓,昨天才從外地回來。
“掃墓還是有必要的!”老張斬釘截鐵的說。他認為,祖宗傳統不能丟,另外春天到了,先人的墓碑旁邊長滿雜草,需要趁這個時間清掃一下,不然別人看到會覺得這家敗落了,當然也含有“來看過”的意思。
“現在大家都忙得很,本來對祖先看得就不多,像我這個年紀,來看一眼少一眼了。”老張幽幽一嘆。
事實上,老張膝下還有一兒一女,目前都已經結婚成家。女兒、女婿在本地學校教書,兒子、兒媳在上海工作。
談起兒子,老張目光更加惆悵,並點燃了一支煙。“在他上大學以前,每年掃墓都是我帶着他來的,他在旁邊幫我給墓碑清理雜草,我在旁邊跟他講講這掃墓的傳統與規矩。自從他去外地上大學,這事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做了,到現在快15年了,也不知道他還記得這裡面的規矩麽。”
中國太大了,雖然過的是同一個節日,但每個地方風俗習慣都不一樣。老張老家清明節的習俗是在清明節前一周給祖先掃墓,家裡會在門上插柳條以示春的到來和辟邪,然後清明當天在家裡做點好吃的。
“以前每到清明,街上都是扛着柳條、扎着柳枝帽奔跑的小孩子,現在也少見了。”
老張掐滅了手中的煙,神情肅穆地在祖先墓碑前跪下,拿出打火機點燃紙錢,嘴裡說著讓祖先保佑的話。紙錢燒完後,他很正式地朝墓碑磕了三個頭,順手將明火撲滅,準備下山。
突然,老張看着手裡的打火機,咕噥了一句,“總感覺味不太對啊。”
老張感覺的味道不對,是因為今年掃墓少了一個放鞭炮的過程。雖然山裡還有很多其他人家在掃墓,但整個山裡靜悄悄的。以往這個時候,山裡鞭炮聲、煙花聲音此起彼伏,給久經沉靜的大山帶來一絲煙火氣。
老張告訴我們,這是他花錢最少的一次掃墓,只買了一捆十幾元的紙錢。自去年開始,為了保護環境,減少森林火災,政府就禁止燃放煙花爆竹,還關閉了大量的煙花爆竹工廠。
老張所在的市從去年清明節前夕就開始全域嚴禁燃放煙花爆竹,併在5月31號前關閉了所有的煙花批發企業和零售店,庫存的108.964萬箱煙花爆竹產品也全部銷毀了。
《壹覽商業》瞭解到,老張所在的地方是煙花爆竹消費重點區域,春節、元宵、清明、婚喪嫁娶都需要大量地燃放煙花爆竹,過去存在很多本地煙花爆竹生產商。據官方統計,雖然整個縣只有三十萬人口,但是往年每年春節期間煙花爆竹銷量近1億元,正月十五當天的銷量占整個春節期間銷量的40%以上。而鄰縣風俗與當地一樣,每年春節期間煙花爆竹銷量超過2億元,元宵節當天銷量超過1億元。老張所在的鎮上很多人依靠生產或銷售煙花爆竹生活。
“雖然,現在空氣是好了點,森林火災也減少了,但是很多人則需要尋找新的謀生手段,而且這節日越來越淡如清水了。”
“我孫子出生到現在都沒見過掃墓,也不知道這傳統,再過十幾年,怕是沒人知道清明節該怎麼過了,兒女都在外面,我死了以後怕是沒人再給我掃墓了。”
對於這樣的現狀,老張悵然良久。
花籃
對於老張的感嘆,千里之外首都北京的李成此時沒空去思考。
李成是一名95後,在北京七八年的他認為自己是一個“老北京”了。高中畢業後,他便跟隨着父母在北京石景山魯谷的花鳥魚市經營着鮮花檔口的生意。對於清明節,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忙。
北京的清明節祭祀,鮮花是必不可少的,多以菊花和百合為主,這就是李成忙碌的根源。
“每到清明節,鮮花就會迎來銷售高峰,我都是家—門店—批發市場,三點一線的生活。”李成一邊將店內的成品花籃拿到門口擺放一邊介紹,“今年的銷售高峰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
事實上,由於疫情政府號召就地過年,春節期間大部分人都留在北京。為了讓清明假期更加完成,許多人選擇將祭祀提前以便清明節出游。因此從臨近清明節的前一周,祭祀用花需求就開始增加,花鳥魚市內的各個檔口的祭祀花籃也早早地擺起來了。
祭祀一般都是趁早,因此這幾天李成一直都是早上五點多起床去批發市場進貨,然後趕在9點前將新鮮的花籃擺放好開始銷售。
“今年鮮花價格普遍比去年高一些,菊花、百合在清明節會更貴,比如這個花籃,今年賣30,去年只要20。”李成稍顯興奮,“去年疫情讓不少雲南花農損失慘重,我們市場雖然3月份之後也開放了,不過大家都不出門,人流量少了很多,生意比較慘淡。今年疫情已經快過去,但因為一方面種花的人少了,而另一方面購買需求變大了,供不應求,鮮花的價格自然也就上來了。”
這些年互聯網的發展,讓鮮花電商越來越多,因為補貼、折扣力度更大,年輕人更喜歡在線上買花。
對於李成來說,雖然他對鮮花電商略有瞭解,但他坦言,至少在檔口層面,並沒有感受到網絡帶來的衝擊。“現在大眾對於鮮花的消費需求是在提升的,但不管從新鮮度還是價格,電商短時間內還替代不了花鳥市場,但他們對社區鮮花門店可能有些影響。”
《壹覽商業》瞭解到,經過這幾年發展,鮮花電商由於客單價、品控、物流成本等各種各樣的問題,最後只剩花點時間、花加等幾個頭部玩家,主打高頻次高復購的“每周一花”。
據瞭解,清明節併在花點時間和花加的營銷規劃內,除了每周一花,他們的將重點集中在情人節、520、七夕等年輕人比較熱衷的節點。
“今年以來受到到國際大環境的影響,鮮花的價格開始明顯攀升,成本也在持續走高,在即將迎來的520我們可以預見,玫瑰的漲價幅度將非常明顯。”花加的相關負責人告訴《壹覽商業》。
雖然目前電商對他們影響不大,但是李成認為也得從長遠考慮。為此他也玩起了時下流行的“私域流量”。在日常賣花的過程中,李成加了不少企業和顧客微信,只要企業或者顧客需要,他會閃送或者自己送貨上門,下一步他準備試試外賣平臺,他也想給家裡的生意帶來的不一樣。
“畢竟父母年紀越來越大,我也比較喜歡這一行,這個花鳥魚市的門店以後我可能要管得多一點。”
對於自家的祭祀祖先問題,李成則瞭解得很少。
“我幾乎從沒參加過這個活動,也不知道具體怎麼弄。以前小的時候都是父母在弄,後來他們來北京開了花店就很少回家,我高中畢業後也跟着來了,這些年掃墓這種事一直是家裡爺爺奶奶和親戚代辦,再說我們也走不開啊,清明是我們一年的第一個旺季,走了損失挺大的。”李成的話中透露着些許無奈。
青團
目光轉到距離北京1280公里以外的杭州,周青正騎着電動車載着大包小包送地送外賣,在城市中穿梭。
周青是一個餓了麽的外賣配送員。20歲的他來自河南北部一個小縣城,高中畢業後在家獃了兩年,今年剛跟一個同村發小來到杭州一起送外賣。
他發現,大約在20多天前,自己接的外賣單子中有一種用塑料食盒裝的青色糰子食品格外引人註目。而且隨着清明越來越近,這種單子也越來越多。最近幾天,他每天配送的訂單里差不多都會有七八單單是青色糰子。
來自北方的他剛開始並不知道這種青色糰子是什麼,只是覺得糰子碧綠碧綠的,挺好看。後來,一個工友告訴他這種青色的糰子叫青團,一種在南方清明節吃的食物,至於口味他也不清楚。
青團最初主要是用來清明節祭祀的,還與太平天國將領李秀成有一定關係。但是隨着時間發展,青團作為祭祀的功能日益淡化,而更多被人用來當作春游小吃。而如今,為了迎合年輕人,口味也從最開始傳統豆沙味道發展成芋泥、南瓜芝士、珍珠奶茶等多種口味,五花八門。
在經歷了一個疫情的清明節後,今年清明節青團消費格外凶猛。據叮咚買菜數據顯示,清明節臨近以來青團銷量明顯增長,較去年同期上漲63%,其中3月27日達到近日的銷售頂峰,當天平臺青團銷售接近20000份。而餓了麽平臺上的青團外賣消費熱已經持續近一個月,3月以來,青團外賣單量同比增長2倍。
而這些對於周青來說,他並不關註,只知道每天一單一單送,空閑下來的時候也嘗嘗這種北方沒有東西。
但他也表示,青團有點貴。據瞭解,現在一盒6個最普通的豆沙味道的青團,也需要接近30元,貴一點的其他的口味則需要上百元,對於周青來說的送好幾趟外賣才能賺到。
在連續送了多天青團訂單後,一天晚上,周青在杭州的房東送給他一盒青團嘗了嘗。雖然是最普通的豆沙味,但他很感動。
面對我們的採訪,周青顯得很興奮,“我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出來,外賣也是第一次乾,這裡的人挺好的,工友教了我很多,青團也挺好吃的,就像老家的糍粑。”
對於清明節,周青略顯平靜。
“我來這裡是為了掙錢的,吃了青團,我覺得就算過了一個南方的清明瞭吧。至於老家,在家的時候自然會去按規矩祭祖掃墓,不在家就在心裡默默紀念吧。至於傳統,該留下來,總會留下來,我們活人都得往前看,不是麽?”
路上
在家的祭祀,不在家的選擇在路上。
山東姑娘曉雯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周五(4月2日)下班就坐高鐵回老家。她在北京的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年前因為號召就地過年,曉雯沒能成功返鄉。
曉雯告訴《壹覽商業》,其實早在過年前一周,她就已經搶到了回家的高鐵票,半年沒有回家的曉雯早就買好年貨準備回家跟爸媽團聚,但是因為疫情原因,曉雯最終退掉了高鐵票,選擇跟室友一起留在北京。
在北京的春節,過得平淡無奇,沒有老家濃厚的年味。算起來從2019年國慶節到到今年清明節,她已經有一年半沒回家了。
3月16日起,北京市宣佈國內低風險地區人員、環京地區通行人員進京不再查驗核酸證明。隨着清明小長假的到來,曉雯早早就買好了回家的高鐵票,一定要補上沒能回家過年的遺憾。
對於清明祭祖什麼的,她不是很懂也不在乎。山東,這類事情都是家裡的男孩子和父親的職責,而她則喜歡家人團聚的感覺。
因為疫情,跟曉雯有同樣經歷的人還有很多,據飛豬數據顯示,清明節拼假回家的“補償式返鄉”人群激增,近1周飛豬清明機票預訂量較上周增長超150%,跨省長線游預訂量較前一周增長超170%。
曉雯的室友心心,則覺得得祭祖這種事情稍顯沉重,自有家裡長輩操持,目前還輪不到她。因此清明到來,在家憋了好幾個月的她決定趁着清明假期去西安旅游。
事實上,清明節源自上古時代的祖先信仰與春祭禮俗,兼具自然與人文兩大內涵,既是自然節氣點,也是傳統節日,又稱踏青節、行清節、三月節、祭祖節等。因此,除了掃墓祭祖以外,踏青郊游也是清明的一大傳統。
像心心這樣選擇外出游玩的年輕人還有很多,來自京東旅行的數據顯示,3月以來預定清明前後(4月1日-4月5日)的機票成交量呈明顯上升趨勢。而隨着假期臨近,機票成交量更驟然激增,3月的第三周相比第一周增長高達4倍以上。
從飛豬出行航線熱度來看,前往北京、杭州、昆明、西安、海口、鄭州、珠海、大連、廈門等目的地的機票預訂增速最快。
與曉雯、心心對清明假期奔波在路上的期盼不同,林亮則是對自己奔波在路上禮物充滿期盼。
在南京上班的林亮,此時最大的願望是老家的父母能夠早日收到自己買的青團。
今年林亮經常自嘲自己是被困在城裡的人。他來自陝西榆林,已經在南京工作多年。去年因為疫情害怕不能及時返回南京,正月初三他就從老家開車返回南京。今年一方面是南京鼓勵就地過年,一方面老婆懷孕為了避免意外,春節就和媳婦留在了南京。再過幾個月他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今年不知道疫情走向如何,到時候不一定過年回去,清明節放假更回不去。
一個疫情,就是兩年不能回老家,林亮甚是感嘆。
昨天,林亮在京東超市下單了3份各種口味的青團快遞迴了老家,希望這南方的清明節小吃能通過近兩千公里的路途,代表他與父母一起共度清明。
今天下午,林亮給我們發來了微信說青團他的父母已經收到,並給我們帶來了一句話:“祝假期愉快,無論我們年輕時候多麼叛逆,歲月都會讓我們想回家繼承傳統,然而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身不由己,只能竭盡所能。”
註:應採訪者要求,文中老張、周青、李成、曉雯、心心、林亮均是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