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是個20歲的大學生,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還沒來得及掛肉,走起路來像腳下踩着電動風火輪,悠悠的。
他被疾控抓住那天,正好在發小家,他倆從籃球場上回來就被按住了。發小家住在村裡,家裡一共6口人。爸爸媽媽住一間,爺爺奶奶住一間,村裡的疾控使者讓一身臭汗的小張,自己住一間,7➕7。小張心說要不我先洗個澡?閃念之間已被人推進屋。村裡條件有限,沒有電磁門鎖,村民用透明膠把房門鎖上。發小沒反應過來,他需要思考一下,今天晚上睡在爸爸媽媽中間,還是爺爺奶奶中間。因為村裡的房子沒有客廳,否則就只能睡在院壩子里。
小張被關起來的時候,毫不慌張,他拍了發小的房間,發給爸媽,親友,請個假,另一方面也炫耀炫耀。
年輕人變成大人之前,他們會去操場上擺蠟燭示愛;蹦極跳的時候只綁一隻腳;天天去蹦迪,以老過來人的語氣,反思那些荒唐的醉酒故事。這是他們尋找“我”的方式。當他們老一些的時候,不乾這些事了,他們就嘲笑那些繼續乾的年輕人。因為他們不尋找“我”了,他們變成了“大家”。
小張還讓發小拍了一張門,門縫處橫七豎八爬滿透明膠,它們的紋理顯得牢靠又幸災樂禍。小張想發朋友圈,按下發送鍵的前一秒,他轉身拍門喊發小,我發現一個問題,這房間里沒有廁所!話音未落,發小艱難跋涉之後,從窗戶邊跳了進來。發小決定挨着小張睡,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回房間休息了,沒有人邀請他睡中間。
發小發微信咨詢小張的如廁問題,村民說,我只負責封,小張負責被封。其他問題,我沒有權力解答。發小也不想自己的房間出現隨地方便的情形,他順着窗子爬出去,又順着窗子爬進來,帶回來一個垃圾桶。由於不斷進出,交通不便,發小決定,自己和小張一起使用它。
兩個小伙子並不覺得這樣的日子多麼凄慘,反而覺得這比一個天天打游戲的暑假有意思。何況游戲也沒耽誤。也不知道人類排泄是不是會受到場景的影響,垃圾桶進來沒多久,小張感到小腹脹疼,他跟發小說,你用被子蒙着頭,我很快。發小感到尷尬,就像我們明知道前方會遭遇厄運,可也盼着它晚點到。這太快了。
小張蹲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個馬步扎定。發小捂着臉,卻又不敢捂太緊;想憋氣,但又不能把自己憋死。他怕傷着小張的自尊心,更怕小張緊張,過程更長了。
小張確實太緊張。沒有結果。
第二天清晨,小張為了避免尷尬,趁發小熟睡,起來把大事辦了。卻發現更加尷尬——屋裡瀰漫著不該瀰漫的味道,得倒。他是隔離之身,不能翻窗出去。偷偷翻也不行,抓着空垃圾桶翻窗極為不易,別說如今。他推醒發小,發小說什麼味道?他說,得麻煩你翻牆出去,我從裡面遞給你。你放心,我給鋪滿了紙,不會灑出來。
未來的兩天里,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心疼兩個年輕人,從窗戶上遞進來豐富的食物。小張和發小都非常剋制,他們應餓盡餓,應渴盡渴。畢竟小張用完,發小倒;發小用完,自己倒。
當我知道以上細節的時候,小張已經來到了第二個7天,他可以出來和發小全家一起吃飯。他邊吃飯邊被我逼問,他說你能不能等我吃完再問。
問完我收拾好東西,發現長沙並不會隔離低風險街區的北京來客,連夜開車出發。我一秒都不等,我要變成閃電,而那些聲勢駭人的厄運,只是虛張的響雷,它們追着我的餘光,發怒嘯叫。
長沙當然是一座開放的城市。他們深知自己的使命,深知娛樂是他們動脈,深知旅游與美食讓市民富足。那裡徹夜不眠,人從酒吧門口遛過,裡面傳來的香水味掛在你脖子上,就像濃妝艷抹的姑娘,火熱的手。100塊的開台費,你能坐着看年輕男女們在舞池裡搖曳一晚上。
我每年夏天都想買一輛電動車。長沙滿街都是共享電動車,現在不用買了,想騎就飛來。滿天星都是我的星。
我騎着電動車去拍上海時裝周的視頻,去吃辣,去買煙,去看江邊的老人們跳雙人舞。我甚至想騎着電動車去岳麓山。我要住在電動車上,過完一個周末。
我和朋友在岳麓山上喝茶,茶沒上,電話響了——長沙疾控。姑娘很溫柔,說先生你上周是不是去過北京的天堂酒吧?我說我沒有。她說點位顯示你去過。我說我去過隔壁純K。她笑了兩聲,說,沒啥區別。我想她說得對,都是7➕7,沒啥區別。